少年的话似平地一声雷,惊起四座。
四周听到这话的同学闻言都扭头看向他们,试图观战开学第一场的同桌大战,同时也小声和自己的同桌蛐蛐着他们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向晚当即怒了一下,忍无可忍,直言道:“你以为我不想换吗,谁想和你坐同桌。”
没想到此话一出,少年愣了下,随即掀起眼眸,眼里是忍不住的笑意,在明媚夏光下,一双笑眼更加明显璀璨。
“行,你想。”梁旭敛住稍许唇角的笑意,只是仍能听出愉悦感,“那走吧,我们去找老俞换座位。”
“……”
“?”
为什么莫名有种上钩了的错觉。
柳向晚眨巴了下眼睛,心里猛然间恢复了冷静。
不行,现在还不是换同桌的最佳好时期。
她得忍耐。
如果现在换同桌,程辛当晚就会知道她私下找了老师换同桌,肯定觉得她是在忤逆程辛的安排。到时候她一回家,几乎是可以预见程辛的脸色会有多难看,甚至严重一点,她还可能要被罚去阁楼跪一晚上。
她微微抿唇,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
见少女忽然沉默,梁旭轻轻“啧”了声,他拖着语调,慢条斯理地挑着唇角笑,语气意味不明:“怎么,后悔了?”
柳向晚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眯了眯眼,怀疑地看向梁旭:“不是,你激我呢?”
梁旭单手撑着下巴,神色无辜,唇角微扬起:“啊,我有吗,我没有吧。”
“呵——”
柳向晚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大小姐的冷静感,前几天事情太多,又多是让她不愉快的事,积压在心底没出口,才让她一时昏了脑子,现在才反应过来,梁旭这厮在绕着弯套路她呢。
她眨了眨眼睫,瞬间换了副模样,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委屈:“是你不想和我坐吧。”
“我很明理的。”少女垂着眼,语调低低的,语气措辞都显得克制,“你要是不想和我坐,可以找别人坐同桌,没人拦你。”
“……”
这几乎是把少年刚刚对她说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梁旭失笑一声,他喉咙中慢悠悠道出一声笑,故意拖着语调说:“大人,怎么清白无辜地冤枉草民啊。
“我几时敢有这样的心思?”
“您不知道吗,我这个人啊——”少年唇角蓦然一松,笑得干净又明亮,“最喜欢和大小姐坐了。”
“……”
柳向晚犹如雷劈。
一个“忍”字当头。
柳向晚憋红了脸,试图想怼他,但想了半天,额额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顾忌着程辛,她真想时时刻刻找老俞换同桌。
这帅哥谁爱坐谁坐吧,她是不坐了!
见少女憋着气不理他,梁旭支起下巴,撩起眼眸,慢吞吞看过柳向晚,嘴角是没藏住的低缓笑意。
这大小姐逗起来还挺好玩。
一节自习很快过去,梁旭也没再玩手机,抽出了竞赛题开始认真地写。
事实上,他玩手机,本来就是为了故意让柳向晚看不惯他罢了。毕竟,坐了一个多星期,梁旭多少也摸清了旁边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是个一丝不苟的认真学习派,眼里容不得半点沙,更别说有人耽误她学习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的。
只不过梁旭不知道,柳向晚虽然想换同桌,但还是受制于母亲程辛的要求之下,想换,但不能换。
下节课是物理老师杨小帆的课,大家一般叫他小帆哥,是个瘦瘦弱弱,年纪轻轻就已有秃头倾向的男老师。
他一走进班级,就仿佛来了一颗安眠药,催睡了班级所有同学。
小帆满面春风,同学们满脸睡意。
也不知巧还是不巧,小帆讲完上节课没讲完的知识点后,布置了一下周末的作业,便说起了课堂训练册,题目一讲,睡意更是波涛汹涌而来。
一时间,班里昏到一大片。
柳向晚认真地记录着老师讲的要点,从全对的作业抬起头来,再次发现,自己的“年级第一”同桌睡着了。
柳向晚:“……”
这,这真是年级第一吗!
少年趴在桌上睡觉时,要比平时散漫松垮的样子乖很多,眼睛安静地闭着,一只手半扣在后脑上,遮住一小半脸。
他体型劲壮,类似游戏中典型的成男体,睡着时,因为体型差距上的压迫感要少了很多,多了两份温顺,平日里的入侵感也不散而消。
柳向晚抿了抿唇,第一次认真审视过自己这位新同桌。
窗台上,奶黄色的窗帘被风呼啦呼啦卷起到外面,光影明晦交替,梁旭垂着头,睫毛长而浓,落下柔软的阴影,侧脸轮廓立体,似丹青画勾勒过般俊秀。
他睡得不算安稳,遽然变了姿势,手肘轻轻擦过了柳向晚的手臂。
阵阵凉意瞬间在方寸之地传来微妙的触感。
柳向晚陡然回过神来,水笔掉落在桌上,她轻轻捡起,再回头,只见少年的睫毛轻轻颤了下,依旧纹丝不动,呼吸声如潮水般轻而柔和,沉沉睡着。
她扭头回去,梁旭顿了半秒,也半梦半醒地摸着脖子,坐直身体。
他视线同样落到少女身上,微微打量着。
没等他反应,小帆站在台上,幽幽地传来声音:
“来,梁旭说一下这题选什么。”
梁旭:“……”
他无奈地站起身,瞬间遮住一大半阳光,落下一大片黑影,他拿起桌上的作业,扫了一眼黑板,空的,再扫了一眼作业,是不知道讲到哪题的。
梁旭轻咳一声,懒洋洋扯了下唇,正要直白问小帆讲到哪题时,忽然对上了柳向晚抬头望过来的视线。
瞬息间,好似两颗星星在无尽宇宙中相遇。
梁旭:“……”
柳向晚:“……”
两人对视不到一秒,迅速移开了各自的目光。似乎相互都有点嫌弃。
梁旭笑了下,自然以为大小姐特意看他笑话的,正要再度开口时,就听见一道小声的“34题,选A。”
是柳向晚的声音。
“?”梁旭下意识看向她,却只看见一颗漆黑的后脑勺,少女低着头,手里拿着笔,气质冷淡,冷淡到仿佛刚才报答案的不是她一样。
无声笑了笑,梁旭他真诚地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同桌,即刻答:“选A。”
“说一下过程。”小帆道。
梁旭微顿片刻,扫了一眼题目后,便顺利地说出了解题思路。
少年思路正确,说的也算详细,杨小帆无意刁难他,说了两句开学是比较容易犯困之后,就让梁旭坐了下来。
梁旭坐下来,瞥了一眼正在认真听课的柳向晚,顿了下,没打扰她。
直至下课铃响起,杨小帆离开了班级。
目光再次落到少女身上,梁旭诚恳感谢:“上课的时候谢谢你了。”
“……”柳向晚瞥了他一眼,故意面无表情,仿佛不经意地道,“哦,你别多想。”
“我报给狗听的。”
梁旭:“……”
转眼,便到了放学时刻。
今天周五,班里不少住宿的学生早已将箱子拖到了班级外面,下课铃响起,直接拖着箱子冲刺到校门。反倒是走读的学生不急不慢,三俩成群,勾肩搭背地离开了班级。
早上程辛说了,放学是她来接。因此,柳向晚特意很慢地收拾着书包,直至班里人走了一大半,才从班级出去。
但怎么躲,终究还是要见程辛。
在校门口,柳向晚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程辛的车,她没坐前排,而是拉开了后座的门,喊了一声妈妈,就低头将书包放在身侧,又打开窗户,看向外面。
这会儿,路上正堵,到处都是开着车来接回家的家长,车流川流不息,只能看见无尽的红尾灯。
程辛透过后视镜看她,看似无心问:“拖堂了?”
“没有。”柳时竹回过头来,“收拾书包耽误了点时间。”
程辛嗯了嗯,没再说话。
平日里,基本是李叔开车来接她,李叔开车习惯在车内放一些音乐或者听广播,而程辛则是从不听这些,她工作繁忙,手机二十四小时待机,在车上也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声音,令人心烦。
呼吸有点闷,柳向晚烦躁地降下车窗,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外面柔软的风。
“把手收回来。”
程辛在后视镜看到她的动作,不悦地皱眉道。
柳向晚顿了下,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但只停了几秒,又伸了出去,像是不肯服软一般。
阳光在指尖跳跃,似有了生命。
柳向晚望着窗外,远处的太阳躲在遥远的高楼之后,安然地坠入赤焰的深橙中,她没什么语气地回:“晒晒太阳,有助于身心健康。”
程辛眉宇间皱得更深,刚要训斥她,就见柳向晚迅速地把手收了回来,从书包抽了一本书放腿上,安静地翻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车辆太多,校门口几十米的路程,刹车踩了又踩,几乎没用到过油门,车身也似乎随着堵车的节奏摇晃起来,像是要没完没了。
窗外,少年们的声音渐渐传入车内。
“行啊,”梁旭骑着一辆单车,像风一样从车旁呼啸而过,只有清朗的声音残余,“今天出去吃,我买单。”
“我去,真的假的。”
另一个少年也毫不犹豫地也狂蹬起车子,在后面追逐着他的背影,“说话算话啊,狗旭!”
夕阳的余晖弥漫在大地上,将路两旁的梧桐树染成了金黄色,微风吹过,树叶影子在地上跳跃,仿佛是光在舞蹈。
男生们朝着地平线的风向狂奔,衣袂被风吹得鼓鼓的,好似在追逐着太阳。
下坡的路段风势强劲,绿意垂落在肩上,笑语和自行车的叮当声穿梭在小巷之中,少年们笑得开怀。
夕阳穿透了他们的发梢,投下斑斓的光影,衬托出他们的背影,像是一群飞翔的惊鸟,在晚霞的映衬下,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柳向晚放下手里翻着的书,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他们,有几分向往。
耳边响起程辛的声音,冷漠而严厉,条理分明地安排着她周末的时间表,仿佛要把每一分钟都填满。
少年们已骑远,柳向晚仍旧远远地看着他们,在想:
有人莽莽撞撞,自由如风。
她却困处牢笼,身不由己。
车流疏通,轿车逐渐加速超过了骑着单车的少年们。
梁旭握着单车把手,回头望向朋友,不经意间看见了坐在车内的柳向晚。
少女坐在价格不菲的轿车之中,穿着一身miu系套装,头发乌黑顺直,落在肩上,像是一只漂亮的小鸟,优雅而冷傲。
然而,柳向晚望向他们的目光,却让梁旭愣了一下。
也许察觉到他们看见了自己,车窗缓缓升了上去,少女精致的面容消失在眼前。
车子从身边开过,逐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梁旭骑车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身旁的朋友追上了他,好奇问:“怎么了?”
梁旭笑着摇头:“没什么。”
脑海里却下意识回想起刚刚柳向晚的表情,她像是一只被关在极尽奢华笼子里的荆棘鸟,羽翼被束,笼子上的刺将她扎得血流不止,也要强撑最后的高傲,不肯让人看出丝毫脆弱。
可眼底对自由向往的流露,甚至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心里蓦然间似被什么拨动了一下,闷闷地回弹到心脏上,朋友的催促声在耳边响起,梁旭回过神来,重新踩上踏板。
只是目光再次瞟向,远处消失在街角的车尾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