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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发丝(1 / 1)

天色微明的时候。

宝照睁开眼。

草丛中的虫鸣低声吟唱整个夜晚,晨起时分才慢慢歇寂。

从熟睡中苏醒过来的宝照下意识偏转目光,朝床榻的另一侧看去。

铺在榻上的软被干净整洁,淡紫色的锦缎上绣着点点黄蕊的蝴蝶兰,一如昨夜她准备入睡时看到的模样。

并没有外人擅自闯入动过的痕迹。

是的。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人存在。

一切都在昭示着,宝照昨夜又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境。

这种被人偷看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过去得太久,宝照没有办法追溯到具体的时间节点。

追求独立自主的她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父母与长兄。

最后,她习惯了这种如影随形的、被人偷看的错觉。

宝照将其称之为错觉。

因为她从没找到偷窥者。

她不知道他对她进行监视的理由和目的是什么,而藏在背后的那个人,也从来没有对她采取过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她从来没见过他,甚至无法确定这样一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只能笼统地用错觉一词进行概述。

直到几天之前。

这种被偷看的错觉突然变得强烈。

强烈得有有点干扰到宝照的日常生活。

宝照仔细回忆自己最近的饮食起居。

和以前毫无变化。

她不知道问题发生在哪里。

挎着花篮的女婢从种植铃兰的花圃旁走过,道路两旁的草叶上还承载着薄薄一层没蒸发的晨露。

宝照坐在妆台前。

霍暻在给她梳头。

两个人本来就有身高差。

霍暻站在宝照的身后,需要俯下身子,视线放低,才能看到镜子里的宝照。

经过前几日的陌生破冰,小姐与仆人之间的关系得以拉近。

霍暻开始尝试与宝照进行简短的生活对话。

“昨夜小姐休息得好吗?”

宝照还在思考昨夜的梦。

她不打算将最近生活里发生的异样告诉其他人,于是简单回复他:“还好。”

“是吗?真羡慕您。”

霍暻话里遗憾。

“奴昨夜睡得一点也不好。”

他说着话,替宝照挽过耳后碎发时,微屈的指腹不小心碰到她耳垂。

——是他昨夜,偷偷用脸颊蹭过的地方。

耳朵后面的皮肤隐蔽而又敏感。

宝照因为他的碰触而生痒。

她并不想过分探听他人的私事。

但反应过来时,询问原因的话语已经说出口:“为何睡得不好?”

霍暻直言不讳:“因为讨厌的人忘了我。”

宝照面上闪过一丝不解:“既然是自己讨厌的人,记得与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霍暻直视着镜子里的宝照。

在她抬起眼的瞬间,他垂下目光,没有和她对视。

“因为,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人让我讨厌。”

弯腰俯身的仆人恭敬捧着小姐的柔顺墨发,在铜镜中模糊成耳鬓厮磨的亲昵假象。

霍暻目光停留在镜中。

心思被镜子里虚幻的景象分去三分,一不小心,在固定发髻时扯到宝照的一根头发。

宝照还在试图理清霍暻话语中的逻辑。

头上忽然传来轻轻一点刺痛。

宝照不会随意打骂为难如意居的仆人。

但也有自己作为上位者的脾气。

她皱眉,有点生气:“怎么回事?”

“抱歉,小姐,奴让您痛了。”

霍暻为自己的失误诚恳致歉,解释原因:“奴之前从没帮人挽过发髻。”

霍暻没说谎。

他确实从来没有挽过发髻。

但他躲藏在黑暗处里观察过无数次,其他人替宝照挽发。

他知道宝照最喜欢的发髻样式是什么。

听完他话的宝照把疑问放在另外一个重点上:“你之前的主人呢?”

“小姐,奴没有过其他主人。

对于她这个问题,霍暻表示很意外。

“您是奴的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主人。”

他在解释时,宝照一直看着铜镜里低头的他。

似乎是怕她误会,霍暻在话里整整强调两遍。

还用上“第一”、“唯一”——这些通常只会在话本子里男女主角表述真心的场景中出现的词语,来向她阐述自己作为仆人的忠心。

宝照有点奇怪他的用词,但没有过多在意。

她是中途在牙市买下的霍暻。

她不了解他的过去经历,只是猜测他是被上一任主人抛弃的,并因此生出几分不快。

她不喜欢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所有物。

打上她的标签的东西,就应该完全、完整的全部属于她。

而现在,霍暻的解释彻底打消她心底那点浅浅的不悦。

霍暻没有伺候过其他的任何人。

她是霍暻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人。

宝照心里那点奇怪的占有欲被满足,就连刚才因霍暻工作失误而生出来的不快情绪也随之消散。

她歪过头,仔细察看镜子里自己的发型。

是她常梳的双髻,发上簪了浅紫色的绒花珍珠作装饰。

两个发髻的大小相等、位置严格对称。

是宝照心目中想要的理想效果。

她给了霍暻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有立即惩罚他这次的过失,只是用言语进行警告:“我不希望我的贴身婢女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再有下次,她会毫不犹豫地对他进行惩治。

视线往珠花旁边稍稍偏移一寸,宝照看到铜镜里映照出霍暻的半个侧脸。

他站在她身后。

眼睫低垂,侧脸流畅的轮廓线条干净漂亮。

他看起来似乎从这件事当中很好地吸取到经验教训:“奴会引以为戒。”

宝照目光聚焦在他侧脸之上,又想到他刚才所说的,那个让他讨厌的人。

她新买下的这位女婢,沉静、乖顺、温和,看起来永远不会与人交恶,很难想象他居然会因为讨厌的人而丧失高质量的好睡眠。

宝照不知他与口中那位讨厌的人是如何开启的交往,但没有再继续探听下去。

她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在其他人身上的癖好。

宝照从妆台前离开。

霍暻将打开的首饰盒和玉梳收好。

低下头时,看到手上的一根发丝。

是他刚才不小心扯到宝照的那一根。

轻飘飘的发丝没有重量,被若有似无的微风吹得摇晃,颤颤巍巍地勾缠住他指尖。

霍暻再次看向铜镜。

宝照不在。

镜子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他自己。

他低下头。

空出来的手触上那根主动勾缠住他指尖的发丝,缓缓用力。

受到外力的发丝锋锐,缠绕在指尖上的力度越来越紧。

直到指腹被勒出明显的红痕,疼痛传来。

霍暻终于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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