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清宁听到此声身形未动,不过眸光微沉,没有应声。
像是早习惯了。
握住寻炁符,须清宁冷眸朝洞穴深处而去。
“少掌门!”再回康荒斋。
石洞无情震颤,碎石落下。众人恍然看到火光在远方若隐若现。
昊澄:“该死,这火光……是云宁宗的人么?”
“这宁听跃宗主当真越来越不像话,那预言出了后,做事越来越难看,少掌门……”
一道仙法却护住众人,冰冷明蓝的光芒中,须清宁秀发随风飞舞,他消失了。
但迎着这鬼气,那高重功法的修士们,竟似无从抵挡。
须清宁的声音,从空中散来:“你们,先出去。”
……
周拂菱也到了康荒斋。
她却奇了。
康荒斋中,怪乱,人乱,烟乱。
虽然这是她想达成的效果,但这一切,没一样是她造成的。她来的时候就这样。
只见怪烟迢递,暗沙奔流,妖物四走,修士和被救出的凡民可笑地、慌乱地逃离。
黄烟中,又爬起一道幽绿细烟,如蛇一样爬出步道。
石洞深处,怪物散出颤抖的嘶鸣。
这味道诡谲,如烂掉的桂花,周拂菱烦躁起来,这和她准备暗算须清宁的法器一样。
但这情毒引妖的法器在这山洞只能用一次。她凝眉。
却听远方传来窸窣声响,感知到急促的灵息,她便急急朝前潜去。
只见洞穴中,走出一群红衣金扣的修士,提刀负剑,以雾掩形,似在着急忙慌地寻找什么。
——他们穿的是云宁宗的制服。
这是云宁宗的人。
南洲大宗,南洲霸主。
周拂菱不喜欢云宁宗的人。
又蠢又毒。
她化影俯身在石室上方,把所有人一览无余,但没人发现她。
只见这群人里,其中一人,是昨日在山门与她作怪的宁承松长老;
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女子,她姿容明媚,丹凤眼,月棱眉,昂首挺胸,身穿火红罗裙,罗群上缀满金珠,好不艳丽金贵。
明明很年轻,那宁承松长老却对她点头哈腰,十分尊敬。
周拂菱认识她……这是宁朝雪。
云宁宗掌门独女,也被称为“丹火仙子”。
周拂菱也不喜欢宁朝雪。
因为宁朝雪非常没脑子。
第一次见她时,便横着一对眼,踢开她手里的兔子:
“穿得真土,不愧是凡域出身的……须清宁怎会容你在身边,真是污了天霁门的气派!”
她回头告诉须清宁这件事。
须清宁把宁朝雪赶出去了。
这件事后,宁朝雪行事更为跋扈,但似是她父母拦着她,这几年不让她来天霁门,也没出什么事。
此时,宁朝雪走在前面,和过去一样盛气凌人。
宁长老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跟着,却盯着宁朝雪手里的烟皱眉,像是十分苦恼:
“大小姐,宗主说了,我们是来寻找那一月前在康荒斋作乱、害了我们云宁弟子之人的踪迹的……一定要查出是谁,也要带回证据。但是,您何必非要挑着那须清宁也在的时候来?还要放这‘引蠹烟’……”
“哼,有人伤云宁人,自然该死。但须清宁,我也不会放过。”
宁朝雪手叉腰,眉心火丹明盛,“我要放,自然是要逼他出来。须清宁那人,一向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我用这样的手段。”
她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有几分松动,竟耳朵浮上一点红,显然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狠话,不一样。
“您不是要和他联姻么?何必如此……”
“哼,我和他联姻,不过是为了爹爹妈妈高兴而已。”宁朝雪的手紧握成拳头,“万山试炼之辱,我一生不会忘记!”
宁长老不想说了。
……毕竟,大小姐时时刻刻记挂着那万山宴之辱。
百年之前的万山宴,须清宁戳破大小姐的手段,在比试中冷傲地赢了大小姐。
他能力强,容貌又是整个仙域极出挑的,大小姐便一直记着他。
生怕大小姐发疯,他的手捂住胸口,暗暗揉了下,小声说:“但宗主交代的事,要我们查的东西,还是得查,若是不成……”
“宁承松,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宁朝雪回首,却猛地打断他,“你敢不敬我?!你若不助我去拿下须清宁,我回去便告诉爹娘,你和宁承珊暗中勾结!”
“宁承珊”这个名字,像是有魔咒一样。
宁承松长老脸色大变,一片晦色,苦笑道,“大小姐,您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别忘了,你是跟着我的长老,你该先听我的。”
宁朝雪横冲直撞,像是不想再和宁承松废话。
她拿起那点燃的引蠹烟,便放出数张金符浮空,窜向条条步道,一看就是要去找须清宁的。
周拂菱皱眉。
宁朝雪竟和她想了一样的方法……如今不可冒险,她的法子用不了了。
而宁朝雪为二品之身,功法大多数时刻都可傲视天下,她的引蠹烟和金符,引得洞中一阵动荡。
宁承松:“大小姐,您慢些,勿要破了此处的定妖象数!”
然而,宁朝雪霸道惯了,哪里会在意什么定妖不定妖?
又不是派给她的宗门任务。
宁朝雪再放金符,忽听轰隆巨响。
只见巨石崩塌,血烟喷散,数道鬼念倏在声声阵法相合声中,猛地冲向了宁朝雪!
而这混乱之外,又激起了新的乱局。
血光、雪光、火光尽数扑来。
所有人影都被吞噬,周拂菱听到了宁朝雪的尖叫,不由皱眉。
怎么会乱到如此地步?
竟像是有人故意激起了很危险的阵法,把宁朝雪逼入其中。
过去是得她先发现须清宁,但如今得让须清宁找她。
周拂菱化出人形,按住腰间挂着的金符。
这是须清宁赠她的护身符,那足以抵挡三品攻击的护符,也可以为她平安进入康荒斋提供理由。
面对如此怪相,这理由应当否足够……她转身,向外逃。
然而,一片血气中,周拂菱的肩膀被猛地一箍。
那人的手指十分用力,冰冷地、狠狠地扣住周拂菱。
只闻一阵孤冷梅香,她蓦然回首,只见须清宁满脸是血。
他如瀑墨发凌乱,清俊的脸上染血,脸色苍白,本来要动手,却止住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凤眸生寒,像是完全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这里。
“师兄……”
须清宁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而后脸色巨变,一把拉走她。
……
康荒斋昏暗的角落,只余石缝泄出光芒。
一道遁诀,须清宁和周拂菱一同跳到石块上。幽寂的山洞暂时让他们远离了混乱。
周拂菱坐在石块上,理了番凌乱的斗篷。
却见须清宁撑着“长明”剑,对着石块,面白如纸,吐出一口血。
周拂菱扶他。
但见须清宁背上浮现一道见血的伤痕。
她的手指按在他的肩膀,竟是灵体也混乱不平,像是同时被伤了灵脉和肉、身。
她皱眉问:“你怎么受伤了?”
“……”
只见须清宁墨发如瀑,过往雪白的脖颈渗出血色,伏在那里,眸光寒冷中透着潋滟,容色端丽冠绝。
他立“长明”调息,背脊挺拔,蒙着雾的眼神却逐渐明晰。
他抬首看她,从上看到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不知是在确认平安,还是在确认别的什么。
半晌,他瞪着她,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会来?如何进来的?”
“我就是……就是因为你不见我,很担心你,打听了你的去处……我,我打听到后,再雇一辆马车,就到了。”周拂菱双手绞在身前,目光有几分躲闪。
须清宁愣住,渐渐地,他目光渗出愤怒的审视:“我是问你如何从戒卫森严的天霁门出来,又如何进入了这布阵的妖地?”
“周拂菱,这绝不是无人之地。你也别想搪塞。”
这又是须清宁惯常的冷淡声音,而若是冰鉴峰其他人来,便知须清宁对周拂菱已然温和许多。
只不过他一向对人冷傲,温和些的,一般人听到都受不了。
周拂菱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
“你怎么跟审犯人一样?我就是跟着天霁门人走……而后用你的护符混进来的。”
她的手摸上芥子符,像是摸上后才惊觉不对,手又弹开。
须清宁目光落到她的手背上,脸色更难看了,下令:“打开芥子符。”
“不!”周拂菱说,“……我芥子符里有我自己的东西,不!”
一道清寒的灵力,如水,突然制住了周拂菱的双腕。
她的双手被迫抬起来,衣袖被撩开,芥子符在二人之间显露无遗。
须清宁鲜少对她行事如此独断。周拂菱不喜欢这一点。
小师妹低头,青绸垂下,她紧抿嘴唇,竟看上去生气了。
须清宁:
“要么,你自己拿出我要看的东西,要么,我把你带回冰鉴峰,按门规处理此事。”
这是最后通牒。
周拂菱不作声。
但最终,她在须清宁难看的脸色下,召出了数件小物。
只见那是贺茵的令牌,还有一些文书和通用的治妖路引,上面画有仙鹤,说明它们都来自冰鉴峰的高级仙官。
她的手被猛地放下来了。
须清宁脸色苍白。他无声地望了这些东西许久:“……都是你偷的?”
周拂菱辩解:“不是的。只是我看见他们胡乱放着便拿来了,打算用过后再问他们允许。”
“……”
须清宁半晌未说话,而后,冷声道:
“这些东西从不会被峰内修者胡乱放着。周拂菱。”
周拂菱低头,温顺、倔强。
她的确是偷的。
这才是周拂菱真正准备好的能够到达这里的借口,她故意让须清宁发现的,还试图做他厌恶的事激怒他,乱他判断。
毕竟,她的重点,是下引蠹烟——但那被宁朝雪破坏了。
看须清宁眼神清明,宁朝雪也没成功。
而周拂菱是控制了那些人的神魂,用隐秘的方式才让他们胡乱放了这些东西。
但谁能想到,须清宁又开始刨根究底地问她了呢?
“我,我……”周拂菱别无他法,低声道,“用了山下的秘符。”
山下秘符,正是禁符,出自黑市,因为可能用妖材,山门禁制。用这些秘符,便是犯了更具有原则性的错误。
只见须清宁紧抿嘴唇看她,半晌没说话,一双眼如渗冰珠。
周拂菱小声说:“你要罚我么?”
“当然。”
须清宁念出一道符咒,周拂菱只见一道灵力在他手中拧成绳状。
她胳膊朝身后扭,被束起来了。
这自然无法完全制住周拂菱,但周拂菱不喜欢的是须清宁这么做带来的感觉。
火喷向周拂菱的脑子。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须清宁。
在过去,须清宁对她从来都轻拿轻放,鲜少如此对他。
对上少女质问的目光,须清宁闭眼:“我没你这么误事、这么不分是非的师妹。”
周拂菱眼中生出阴鸷。
少女却急急道:“我想见你,你不见我,我才如此!”
“我说过,这是妖灾。”须清宁这才抬眸,目光如浸寒泉,根本不吃周拂菱这套,“你无品之身乱闯妖地,便是害人害己。一,你自己能丢了命!二,旁的修士也会被你害死。”
“周拂菱,你得明白大是大非,不要想谈情,想到——没、脑、子。”
周拂菱完全没想到须清宁说如此重话。
回天霁门后,他几乎就不会如此了。
“你想怎么样?”
须清宁拎着她往前走。
“须清宁!”
周拂菱喊他。
少女胸口起伏,挣扎起来。
她脸色苍白,眼尾发红,声音哽咽,好像要哭了。
须清宁止住脚步,望着周拂菱,眼中掀起怒色,许久没说话。
但他沉默半晌,最终松开了周拂菱身上的灵索。
取而代之,他在她腰间布下两道符,是定踪和监视之用。而后目光生寒,不再看她。
周拂菱:“你如此对我,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须清宁:“你做错了,便得付出代价。你我再亲近,天霁门要也不会徇私。等回去,你自己领罚。”
“……”周拂菱眼睫一颤。
“这也是助你不要步入邪道。”
二人沉默,脸色都不好。
然而,却听一声巨响——
上方山石再次抖动,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朝他们倾轧而来。
轰隆——
他们对视。
山石落下,阴气四散。是妖潮又来了。
须清宁背着周拂菱。
周拂菱伏在须清宁的背上,搂住他的脖颈。
一道雪白的灵力护住她,“长明”剑引路,绽放可照亮整间地室的光。
二人表现得一向默契。
他们曾约定好,不管他们是否遇见矛盾,面对危险,立刻同行。
须清宁的肩膀宽阔,望着前方,眸光生寒。
剑下生出缜密阵法,剑气夭骄生寒,一边把周拂菱护得密不透风,一边击倒了再次凶猛袭来的妖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