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清和最后是硬着头皮糊弄过去了掌柜的话。
回了房间,她如释重负地将燕玉真从怀里放下来,燕玉真一落地,一骨碌就躲到祈清和身后,戒备地看着应知离。
祈清和颇为复杂地看着应知离:“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办法,他全程不说话,她只能胡编乱造。
应知离思忖片刻,似乎在理解她因何道歉,最终冒了一句:“无妨,我没什么清誉可言。”
他想,自己又不是人类,而且包养的情郎也不是不行。
燕玉真傻眼。
“行我懂了。”祈清和震惊,“你还是别开口了,有麻烦也受着吧。”
她决定将这一插曲彻底按下不提,先翻出药箱转头开始处理燕玉真身上的淤青,小丫头仅是心魔初生,并不严重。
祈清和想,说不定她的心魔就是因被人憎恶而生?
“你的伤是从哪儿来的啊?”她问。
燕玉真抽抽鼻子:“被,被人打的,大家说我是灾星,都……不喜欢我。”
祈清和眉梢微沉:“你受了这么多欺负,怎么不离开此地呢?”
燕玉真眼里顿时生了水光:“因为……我无法离开燕泽。”
祈清和替她敷药的动作一顿:“为何?”
燕玉真眼睛一红,难过道:“我的羽毛不见了,离不开这里。”
祈清和眸光微动,缓缓抬头与燕玉真对视:“你……不是人?”
燕玉真愣住,结巴道:“我,我当然不是人啊……这只我人形模样而已,我是天女燕啊,你怎么没认出人形模样的我呢?”
祈清和一时震惊。
她不知该说什么,本以为想问出燕玉真的身份与秘密需要调查很久,可没想到,它就这样轻飘飘毫无保留地袒露了自己的全部。
好像……它极其信任自己似的。
天女燕。
祈清和心中一跳,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了什么,城门前那恍若预知般的言辞……那不是城中人所谓的诅咒不详,那是“知凶”。
它是因为预知到了灾祸,才会每每出现在现场,久了,被所有人当成了“引祸灾星”。
祈清和惊了:“所以你跟谢桓抢糖是因为……”
燕玉真气恼:“因为我预知到了他真的会虫牙啊!”
祈清和一时哑然。
所有人都嫌恶燕玉真,可她依旧心甘情愿用自己的能力帮助这里的人,甚至承受打骂。
“大家不知你的身份吗?”祈清和纳罕。
燕玉真皱眉,想起什么似的有些难过:“不要,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天女燕,他们肯定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的羽毛就是这么被抢的。”
祈清和愣住:“你的羽毛,现如今在哪儿?”
其实不需要回答,她也能猜到一二了。
燕玉真低头,眸光悲伤:“在……沈家主手里。”
她的头更低了,缓缓地向着祈清和讲述了她被困燕泽的来龙去脉。
天女燕生为祥瑞,能先知吉凶,又极亲人。
它履行着作为祥瑞的职责,于四海十洲无拘无束飞翔来去,报喜警忧,提醒世人躲避天厄。
于是十洲各地势力都逐渐知晓,有这样一只五彩金腰燕,自言天女,庇佑人间。
它每次只在一个地方作短暂停留,很快消失不见。
世家用了诸多办法,想恳请它长留于此地,但小小的燕子从来都只是天地万物的一部分,求不得留不住。
所以当天女燕再一次于燕泽停留时,它所面临的,再非人类的亲厚和睦,而是一网专用于捕妖杀妖的法器。
人类轻而易举束缚住了它,它被困于鎏金樊中,战战兢兢,浑身羽毛炸开,无限恐惧笼罩席卷,甚至试图撞击那笼子逃离此地,直至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它就这样被关了十几天,逃不开躲不掉,直至沈家主出现,以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它。
天女燕吓一大跳,本能挥翅欲飞却再度撞上金笼顶,被上面附着的符咒刺了一下,又跌落栽倒。
沈家主说,他听闻本性其善,其身最为柔软细腻的绒羽,亦能预吉知凶。
“真漂亮的羽毛,织成衣袍,定有奇效。”他这样说。
沈家主微微用力,强硬扯下天女燕一缕绒羽,天女衣吃痛地尖叫起来,胡乱挣扎,一身羽毛都沾了血污,显得凌乱又黯淡。
人类毫不留情地,一根一根,硬生生拽下燕鸟一身绒羽。
它逃无可逃。
沈家自此拥有天女衣,天女燕被困燕泽。
听罢,祈清和心中掠起波澜:“所以……你的心魔应该是因此而生。”
也就是说,她想救下这只小家伙,就得替它拿回天女衣。
而天女衣如今,成了的彩头。
祈清和想了想:“我现在去报名燕泽大比……还来得及吗?”
应知离思忖片刻:“来得及,但我想,燕泽大比作为沈家主持的比试,他们一定会为自家弟子提供便利,绝不会让天女衣落入外人手中。”
“目前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试一试。”祈清和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我只是担心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打不到最后。”
应知离失笑:“我觉得这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了。”
祈清和一锤定音:“那我先去报名现场,你们在这里等我。”
燕玉真目光里有担忧,但祈清和很迅速,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东西出了客栈前往沈家。
于是客栈房间里只剩下了应知离和燕玉真,两人笑着送她离去。
可祈清和一走,燕玉真立马翻脸,目光顿时凶狠起来:“你是谁!跟在月月身边干什么!”
应知离好整以暇看着她:“你喊她喊的挺亲密。”
“我都认识月月几百年了!”燕玉真眸光悸动,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是不是想伤害她!”
应知离眸光静了须臾,才缓缓开口:“我叫应知离,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燕玉真顿时沉默了,好半晌,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出现在人间?”
应知离叹息:“自然是为她而来,你不必对我有太大敌意。”
燕玉真不依不饶:“你得送她回春信山!还有,离她远点,她是春信山的人,跟你毫无干系!”
应知离深潭似的双眸沉了几分:“我知道。”
他做了承诺,燕玉真的态度终于和缓几分,不情不愿道:“再给你一句……忠告吧,算是我的能力。”
应知离笑了一声。
燕玉真顿了顿,一字一句认真道:“你的气运上有一个‘凶’字,你会出事的。”
一句很不吉利的话,像个诅咒。
应知离垂眸听完,也没恼,只是平静点了点头,再不多言。
翌日,燕泽大比初选开幕。
从寅时起宫乐钟鼓声便没停过,声声振木,每座商肆楼阁皆悬彩帛仙绸,几个擂台同时开赛,术法刀剑声响遏行云。
祈清和什么法器配装都没带,径直上了擂台。
唯一拿着的,还是应知离刻的那柄木剑,没办法,时间太赶,去单独买更好更合适的武器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她也挺喜欢木剑的手感。
一声鼓鸣,切磋开始,祈清和摆出剑诀起手式,袭向对手。
擂台下观赛的人群议论纷纷。
“这是谁?一柄木剑就上台了?疯了吗?”
“这年头,真是张三李四都敢拿木剑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有观战者不解:“木剑怎么了吗?”
另一修士解释:“众所周知,曾闻名四海的苍灵东君就是以一柄木剑征战四方,故而效仿她的人可不少。”
说得那苍灵东君人间少有,是为盖世无双。
方才那观战者奇了:“苍灵东君就靠一柄木剑行走四海?我一直以为她用的什么神兵利器呢!”
修士面带敬仰:“人家东君为上仙之尊,那是大道至简,她的法术修为、内功心法早已无出其右,武器于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任何奇珍异宝都会显得花里胡哨。”
说罢,修士又不屑瞥了一眼台上人:“可台上这个女子又有几斤几两呢,嚯,居然也仿着东君穿青衣?我赌她第一个就会被打下……”
可话音未落,只见台上的青衫女子早就轻轻松松将对手击落下去。
甚至连法术都没怎么用,全凭招式身法。
台下看官顿时愣住,有几分不可置信。
又是一位新的挑擂者上台,祈清和顺手挽了个剑花,再次迎风而上。
这一次只过了不到十招,她又一剑将人打了下去,连汗都没出,弹指间满是从容不迫。
“这人谁啊!”
“不,不认识啊,但跟她方才交手那人我认识,是沈家极为出众的一位内门弟子。”
台下震惊未减半分,只见又一位挑擂者被祈清和扔下了擂台,碾压式的胜出。
而她连法术都没用。
“……”
“太离谱了吧!”
祈清和没有听见台下热油遇水似的喧哗沸腾,只是想早点儿打完可以早点儿回去休息。
没用法术也不是不愿,而是她目前真没什么灵力。
自苏醒后六经十二脉的法术枯竭的厉害,但随着时日渐长,法术灵力都在一点点缓慢增长回归。
可太慢了,慢到过了这么久,仍是杯水车薪。
“第三百七十二场燕泽挑擂已结束,擂主守擂成功,连胜第三百七十二场。”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而台下看官的心情,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到麻木,最后成了不可思议。
围观的聚众越来越多。
祈清和对每个人都速战速决,丝毫不见半分累与松懈。
来挑战她的人越来越少,在被迫等待的休憩中,祈清和目光掠向台下,无意间,就与站在人群最外层的应知离目光一碰。
最后一抹夕光照着他,他站在溶在鎏金碎阳里,看着自己肆意昂扬的身影,笑了。
鬼使神差的,祈清和蓦地悟明白了他笑容的意思。
——我说过,你能不能打到最后这个问题,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