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知道的不多,大抵是后怕,说完便扛着溶蜥尸体跑了。
以李闲的说法,天风道院的阵法已经被冲破,那……
越昤站在湖边,伸手试探,明显感觉,手上紧绷,从经络到血肉都在振动。
……那这又是什么?
这不是屏障,是覆盖整个湖泊的奇怪力量,时才溶蜥的震飞是因为承受不住这力量而被抛远的。
是阵法爆破后,又激起了另一个法阵?还是……湖底还有其他未知力量。
越昤想着,莫不是一品地灵浆周围有禁制?
就在这时,惊起的鸟雀莽撞飞入落虹湖范围,突得翅膀猛然绷直,紧接着便直愣愣跌下来。
越昤抬手,运炁微握,风卷着那雀子落在手中。
雀子两爪抽搐着,眼睛后下方有两道血迹,还夹杂着极细碎的血糜,这个位置是雀子的耳朵,没有外耳,直接震碎了内耳构造。
这力量直攻耳识,以此切入整个意识。
音波攻击?那对越昤最是无用,观察片刻后,越昤翻手掐决,一道道黄纸片从袖中飞出,一共九张环绕自身浮动,再聚炁于指尖,隔空画符。
一道道符印落在纸面,形成九张避水符,法决一转,九张避水符有序游动,落在头、臂、腿、身等九处,光晕链接,形成包裹全身的光晕薄膜。
越昤蹬石直跃水中,湖水附在光膜表面,而无法侵湿衣裳体表。
这种避水符能助修行者下潜十丈左右,再向下就会因为水压而渐渐消散。
边缘水深不超过一丈,湖底布满了碎石,长满了水草,鱼群最喜在这里游走,越昤的突然闯入,让鱼群速而崩散,又在片刻后聚拢,因着先天之炁对万物生灵的天然吸引,它们本能的环绕越昤游动。
解开乱缠在脚上的水草,斜浮在水中,放眼鱼群,越昤伸手微托,几条小鱼立刻聚到了指尖。
越昤屈指弹了一点先天之炁出去。
刹那间,鱼群聚拢而去,分食之后,一只鱼儿颇有灵性地游来。
看着是一只普通的小鲤鱼,但背翅如翼,闪着流光。
它凑近,摆了摆尾,便往湖心方向游去。
越昤随着小鲤鱼游去。
正值夕阳,橘黄的柔光洒在湖面,透过清澈湖水,映照着粼粼波光在越昤身上,衣袂飘荡,长发顺扬,水草悠悠,鱼群伴游。
一路游动,水下植被密集,水中生灵穿梭其中,无意间,越昤看见了一株隐在水草中的灵植。
灵植枝干晶莹通透,脉络清晰可见,几片与水好似浑然一体的透色叶片稀疏垂挂,便见顶上枝干被折断。
水灵果树,已经被人采摘了。
越昤便不再多留意,提速追上小鲤鱼。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于湖中央七八丈水下,那小鲤鱼却在这个范围开始徘徊环游,无法再下潜,越昤靠近几尺,原本伴游的鱼群更是四散远游,逃离一般。
越昤缓缓靠近,直至水下九丈多的位置贴上了一层边界,那是水与空气的交界处,她伸手,顺畅穿过,边界线紧贴着手腕,湖水像是被压在这处边界。
越昤注视边界另一边,深且暗,即使聚炁在眼睛上,也只能看到黑沉沉的底部。
至少有二十丈高。越昤心中默语着。
思及此,越昤把背篓扔进了储物灵袋中,而后整个人向前一扑,突破边界的刹那,周身加持的避水符化作灵光消散,越昤完全进入其中,重力加剧,犹如高空坠落。
幸而早有准备,新的黄纸片一片一片接成长带,螺旋缭绕在越昤周身,以此卸去大部分坠力。
离底三丈,越昤看见脱水垂败的水草丛、崩碎的独木残舟,以及数个生死不明的身影。
旋身卸力,落在巨石上,一展手,缭绕的黄纸片一张张叠回手里,越昤低头注视,石下正好有一人,一身云鹤道袍,破破烂烂,但也代表着,他是天风道院的弟子。
观察了片刻,越昤脚尖踢起一粒碎石。
碎石掉落在那人身上仍旧毫无动静,越昤提眉,跃下巨石,凑前拍了拍那人,那人顺着湿滑巨石挂在地面,半点反应都未给,再试探鼻息,似有若无,另探脉搏,像凝滞了般。
奇怪,虽然有伤,但不致命,怎么会一点意识都没有。
再去看其他人的情况,皆是如此。
一直看了五人,越昤看到朔月道院的人,这个女子受伤最重,从皮肉到五脏六腑都表达着透支,是大战的后遗症。
但,也五识具无感。
越昤蹲在她身旁思忖许久,忽而意识到什么,她展手,微撩衣袖,手腕上的青筋已然是根根分明的状态,且微微颤动,明显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共振。
讶异片刻,越昤提目看向不远处,力量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起身一步步靠近,共振幅度越来越大,离着丈余,越昤甚至感觉眉间颤抖,像是有什么要脱体而出。
灵魂……离体?
越昤脑中划过一道明光。
再看后方僵躺几人,再看近前的地裂……
这道地裂,宽度不一,最宽处可以容纳两人,而其内竖直扭曲,看不见底部,但隐隐有光华透出。
这里怎么会有地裂?
烈风谷常年烈风,但烈风并不是自然生成的,曾有高人前往烈风谷深处探过,发现烈风谷中央是一片凌乱的地陷之地,有无数地裂密布,烈风便是从其中吹来,至于地裂中有什么,便没有消息流通出来。
迟疑片刻,越昤掐决,驱动一张黄纸片向地裂中飘去,先天之炁隔空操控着,越过曲折的岩壁好似进入了一处开阔空间,没有任何反攻。
顿了片刻,越昤钻进了地裂中,得亏身板纤柔,挤着扭曲的岩壁,越昤顺利抵达另一边,撑着岩壁向下看,果然有晕光。
正欲下跳,指尖微动,观察岩壁,岩壁上不像上方空间湿润,这里干涸至极,从未有湖水入侵。
越昤跳下地下岩穴,空间豁然开阔,岩石表面具是光滑,反着玉光,越昤看向玉光根源,些许失落,并不是一品地灵浆,而是一尊玉像。
玉像已经碎裂,头砸在地上摔成粉碎,只能通过玉像服饰辨认出是一尊香火神像,神像呈飞天之姿,飘带舞动,玉手纤指挂着一枚铃铛。
那是一枚完全褪色的青铜铃铛,不知是受气流影响,铃心正微微摆动……
刹那间,越昤忽感杀意,心头一紧,速而后退,只见一只大手虚影从玉像后扑向自己。
腕上九环一震,瞬间分化成九道丝,从上至下环绕周身,大手虚影靠近,细丝利光密集划过,虚影被斩成粉碎。
越昤趁机高跃,法决变化,九环缠绕成一线,携着重重气力扑向玉像后,寸寸逼近,直至一道虚影呈现,未成实,虚影又是一闪消失不见。
越昤心头一紧,速而翻身蹬顶层岩壁,斜射远离,下一刻,适才所处之地,有一人影出现,五道风痕撕了空。
越昤跌在地上,滑退数丈才堪堪停下,九环回到周身,旋转不停,蓄势待发。
也便在这一刻,越昤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人。
一身道袍已然破烂不堪,露出满是青肿和伤痕的上半身,长发蓬散,面容沾满灰垢,眼神里只有冰冷和肃杀。
可越昤却认出他了,不意外又意外。
这人是在杂货店买水灵果消息的道袍男子。
不意外是因为,湖底水灵果被采摘,这人近期定在附近。
意外是因为,他现在的模样……居高临下,冰冷睥睨,一身杀意,完全不符合那个出手阔气、骂骂咧咧的大顾客性子。
他冰冷伸手,整个空间的气流都在震动,地面上一切散碎之物都开始上浮,极强的威压逼迫越昤,以致于越昤脚步不自觉后退,猛然席身转移之时,那所有的散碎物却聚拢成墙,从四面压向越昤。
越昤进退维谷,眼看着包围圈越缩越小,直至已经完全覆盖越昤身影,仿若要将越昤挤压致死。
就在这时,墙壁拼合的孔洞里渗出一道光华,紧接着,所有孔洞中都迸出光。
那人冰冷的目光掠过一丝不屑,再一抓,似要再聚力,隔空捏死越昤。
但他手抓了抓,却是一愣,没聚起法力。
就在这时,越昤处,气浪倏然从四面墙壁中央向上方冲出,形成一道通透怒吼的龙相,龙相狂躁一绕,崩散四面墙体,无数碎石向四面八方抛射而去。
那人下意识运法抵抗,却没有法力,被如大雨倾盆冲击的碎石连连后退,撞击在岩壁,痛苦砸地,猛的喷出一口血。
此非越昤之力,而是……熔入九环的溶蜥天赋神通——水龙吟。
他硬生生咽下这口血,忿忿撑地欲再起,倏然一怔,不可思议看着无力的身体。
“我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我的真元呢……”
真元?越昤迟钝,那不是金丹以上的法力称呼吗?
注视着那人,越昤估摸着他暂时没有反抗之力,撤回九环,收敛周身清光,缓慢朝那人靠近。
“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对,你才炼气初期。”
炼气初期的修为让他不生半点戒备,他茫然甚至略显疯癫地环看四周,嘴里喃喃癫语。
“这到底是哪?”
“阵法难道成功了?”
“这里是新的天?”
“不对不对,死了,都死了……”
“哈哈哈,不可能成功……都完了,都完了……”
越昤看他疯狂抓挠脑袋的模样,直觉他快疯魔了。
她顿了片刻,从衣袖拿出黄纸片,写下一句话。
黄纸片飘到他眼下。
他的动作速而顿住。
——你的妹妹楚卿云还在等你。
“妹……妹……”
他颤抖至极,不可置信和怀恋扭曲在癫疯的神色里。
但这个称谓却让他从癫疯中挣出一丝清醒。
“她……”
话还没出口,突然身形一震,顿时感觉头疼似炸裂,抱着脑袋条件反射蜷缩起,伴随着越昤看不见的痛嚎。
越昤注视着他突如其来的表现,先天之炁附着双目,灵目视力下,却见这人身上呈现重影,重影如同心跳般震动着。
那是他的灵,也可以说,是灵魂。
他强行忍耐着,灵魂脱离肉|身的幅度越来越大,以致于越昤能清晰的看到他灵魂的模样——和他的肉|身模样完全一致,甚至左耳下的黑痣都不差分毫。
显然这人的境界还没有达到炼气后期,还不能灵魂离体,能清楚看见,他的灵魂与肉|身有着万千丝缕的密集牵连。
强行的震离,让他灵魂拽得扭曲变形,也在尖嚎。
越昤想起地裂外那些灵魂离体的道院弟子,转而意识到这人应当是在经历如他们一般的遭遇,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的灵魂会被强行扯离肉|身,剩下一具肉|体躯壳,随着时间慢慢失去生机。
可是,是什么在吸拽他们的灵魂?
越昤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人,缓慢回头,再次注视那青铜铃铛,铃心依旧以一种超出常理的方式轻轻摇动着。
走到青铜铃铛旁,抬手取铃铛,甫一伸手,纤白的手上青筋毕现,经络极速震动着,整只手不受控制的震动。
但,先天之炁倏然一聚,晕在掌下,手的控制重新由越昤掌控,她取下青铜铃铛、
取下的刹那,玉像仅剩的部分也崩裂成碎石。
越昤以先天之炁包裹青铜铃铛,铃心仍旧摆动着,眼珠都不自觉的随着它左右移动……
那一刻,越昤眼中仿若出现了幻觉——数个生魂被吊在铃心中,随着铃心摇摆着。
越昤目光一动,恢复正常。
果然是这个东西。越昤心下喃喃。
这时,越昤敏锐地感觉背后有变化,翻手将铃铛纳入衣袖中,她转身,见那人在灵肉撕扯中强行聚起一团气力,而后将气力一分为二,粗暴地拍入双耳——以此封禁耳识。
数个呼吸后,灵魂重叠回肉身,他浑身冷汗瘫在地上。
但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停歇机会,趴在地上艰难转向越昤。
“卿云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你说谁在等我,你到底是谁。”
失忆了。越昤琢磨,不,是错乱了。
越昤从碎石堆里捡起水灵果,蹲在他面前,递给他。
又提笔写了一行字给他,“你从我们铺子买了水灵果消息,为了给你妹妹感灵引炁,才来到这里的。”
他低头看手中有三四分溃烂的水灵果,手无法控制的颤抖,嘴唇也跟着抖动,“怎么可能……”
下一刻,他扑向越昤。
但被越昤避开了,他再次跌在地上,也不顾疼痛,抬头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玄盟历多少年?”
越昤没听过玄盟历,事实上越昤接触的历法都与凡俗国有关,仅有的道家历法……
越昤便以《论古术》中历法延续,稍稍一算,在黄纸片写道。
“东禹历三万四千七……”
尚未写完,就被他抢了去,他喃喃自语。
“东禹历……东禹历……现在还是东禹历……”
“我回来了,我竟然回来了……”
“卿云,卿云还活着,卿云!”
他猛地席身而上,消失在地洞里。
越昤经他一事,越发觉得古怪,追着钻出地裂。
便看到那人向边界无形屏障方向狂奔而去,他毫无顾忌,以肉身猛然冲撞上屏障,整个人扑出,进入湖水中,疾游向上,湖水折射了他的身影,慢慢拉长,直至消失不见。
越昤已经追不上了,只好收了好奇,片刻后,她目光落在湖底道院弟子“尸体”上。
提起青铜铃铛,屈指一弹,一粒先天之炁敲动青铜铃铛。
铃铛一震,铃心震落一道生魂,速尔被不远处肉|身感应,牵引着生魂急射而去,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五道、最后一道。
灵魂归位,那些一动不动的肉|身渐渐有了意识,不过强行的灵魂抽离令他们几乎都元气大伤。
他们迷茫而虚弱地支撑起身体,还来不及四看,就见朔月道院的大师姐站了起来。
这位大师姐已经炼气后期,灵魂已然可以离体,被强行抽离也伤不了元气,明明伤重却是众人中唯一法力尚存的。
不过他们并未意识到这件事,还在下意识地威吓。
“廖杉月!你竟然还没有死!”
“你还我们大师兄命来!”
“廖杉月!我们绝不允许你再用丹药害人!!”
“……”
可就在他们欲冲起之时,整个空间突然开始震动。
“怎么回事?”
“这是哪里?上面是什么?”
“遭了,快塌了,快逃!”
几个道院弟子瞬间忘了适才的仇恨,一心只想先保命,纷纷挣扎欲冲出屏障。
越昤还在原地,在此前一个呼吸,青铜铃铛中的生魂剥离,铃心骤然停了下来,铃心一停,这个空间的奇异而无形的声波振动也随之停止。
湖底空间失去无形的力量,再也无法支撑上方湖水,刹那间,湖水汹汹涌入……
越昤抬头看上方,如天塌般,湖水成片压下,几张黄纸片飞出,避水符纹亮起,冲刷下的湖水被避水符分隔体表之外。
湖水的清凉之意透过光膜渗入皮肤里,越昤冷的一颤,不由打了个喷嚏。
便在这时,越昤感知到一道视线,她抬眼看去,见是水里的朔月道院大师姐。
在一众天风道院弟子慌乱得向上游动以求生时,她顿在原地片刻,感知到了越昤的存在。
四目相对,越昤眼神询问。
廖杉月目光审视,但因没有及时的避水之术使她憋着一口气,想要说什么时,又猛然灌了一口水,泄出一串气泡,便只得狼狈在水中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揖礼,匆匆忙忙向上游去。
湖水重新覆盖这片区域,小鲤鱼顺着水流来到越昤身边,来回摆动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