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和燕王太子落座后,燕王太子先举起酒樽来祝酒:“今日母后寿诞,多谢诸位前来捧场,我先敬诸位一杯。”
“再敬母后,祝母后福寿绵延,”燕王太子又举起酒樽对着燕王妃。
燕王妃颇为满意地看着燕王太子,她高举酒樽道:“同乐。”
婢女们端着酒壶从殿外鱼贯而入,依次给筵厅里的宾客们倒酒。
大业的开国功臣大半出自珲县,珲县本就生产美酒,功臣们各个都是千杯不醉。更有传言,天下大乱,珲县被侵袭之时,众人推举皇帝,是因为他酒量最好。不论传言是真是假,皇帝确实是吃酒好手,据说群臣宴饮,最后众人都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只剩李潦生与皇帝对饮。
所以勋贵世家的宴席向来都有不醉不归的风气。今日这燕王妃寿宴更是如此,贺祝之词后便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热酒。寻常再不对付的人家,也不得不给燕王妃一点薄面,应付起来往的祝酒。
整个筵厅内一会便觥筹交错,满是欢声笑语。
乐曲都奏了几首,舞姬都换了几波,开始有人上前去给燕王妃敬酒献寿礼。无非是金兽玉器、经书书简、绸缎衣裳,燕王妃都笑着收下,遇到合心意的,还不忘赏赐送礼之人。
这其中韩国三王子许钰送上了一幅名家所绘的母虎护子图最得燕王妃的心。
秦泠看宴席上的不少人都似有醉意,唤来婢女做吩咐。
林靖去与几个同僚敬酒之后,便一直静坐在秦泠身边,也没怎么吃面前的东西。
秦泠毕竟也是头次如此行事,也有些忐忑,正垂眸沉思,忽然听见林靖说道:“我去给燕王妃献礼,你就不必去了。”
她有些诧异的转头看他,对上他柔和的目光。
林靖淡淡道:“嫂嫂,要做什么,交由我去做。”
秦泠面上还是带着浅笑,怕左右的人看出端倪来,但心中已然掀起风浪,声音极轻:“你这是何意?”
“我知道嫂嫂想做什么,”林靖转过头,不再看秦泠,垂眸看着食案上鲜美的佳肴,“嫂嫂想要杀的人,我来杀。”
他语气轻巧,好似说得不是杀人,而是在说面前这盘菜。
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秦泠甚至有些眩晕,她好像不认识身旁这个温润如玉的林家二公子。他如何知道酒中有毒?又为什么将杀人说得这么轻松?
秦泠刚进林府的时候也曾听说林靖顽劣的个性,可也只是听说而已。
林辞还在世的时候,林靖几乎不与她说话,偶尔在林辞的房内聊上两句,他也总是避开她的视线,想各种借口推脱离去。秦泠也 不太在意,俗话说长嫂如母,想来他是怕她拘着他。
因接触不多,秦泠也不太了解这个小叔,只知道林辞对这个弟弟很是疼爱。
等到林辞过世之后,林靖才开始和她变得亲近起来。
这时的林靖已经变成温润如玉的谦和君子,在太学中被当世大儒赞不决口,入朝之后又平步青云。这样一个谦和君子实在难以跟顽劣二字连到一出去。
如今才瞧出了一丝端倪。
震惊之余,秦泠也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温情。
他在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阻止她,竟是要替她杀人。
秦泠沉默良久,似被林靖触动,眼中隐有泪光,柔声道:“靖儿,是我太莽撞了,我该与你商议再行事。若你愿助力于我,我也不必冒险。”
林靖忽然伸出手来覆上秦泠的手背:“嫂嫂只需记住,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嫂嫂犯险的。”
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只停留了一下,他就移开了手。
秦泠蓦地惊了一下,她习惯于将双手置于膝上,是以方才那一幕被桌案挡住,可她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左右,发现无人看向这边,才安心下来。
她知道林靖只是为了安抚她,才做出突兀之举,可内心还是忍不住震颤,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好似还留在手背上。
她忍不住低声道:“不必多言,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
林靖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听到心意二字目光闪过一丝怅然。
秦泠端起面前的酒壶,给林靖面前的酒樽满上:“我没有亲兄弟,今日你愿出手相助,我颇为感动。想来恐怕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我敬你一杯。”
说完,她举起酒樽来。
林靖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她,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你是辞之最疼爱的弟弟,”秦泠拿着酒樽却没有饮,“我怎么会让你牵扯其中呢?”
林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眼前渐渐出现了重影,头也愈加重,伸手想要去够秦泠,却眼见着她缓缓起身走远,手上的力气全无,一下子趴倒在桌上。
在那日林靖说要同行之后,秦泠便准备了无灵散。这种药加入酒中,只需喝一口,便会让人全身无力,头脑发昏,直到两三个时辰之后才会恢复过来。无灵散多被用于女子身上,下药之人等女子无力反抗后,行不轨之事。
秦泠在林靖与太仆敬酒之时,就将这无灵散放进酒壶中。
林靖知道她要下毒确实超出了她的意料,但她绝不想过要将他牵扯进来。况且机不可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才会不引人怀疑,往后怕是难有机会。
秦泠上前去先给燕王妃和燕王太子行了礼,几个仆从将那盛着西域美酒的酒坛抬上来。
燕王太子似乎已经醉得不清,满脸赤红,双眼直愣愣盯着秦泠。
秦泠介绍了这西域珍酒的来历,说完用银勺舀出酒液来,上前递给燕王妃的贴身婢女,婢女饮下后无事,才给燕王妃舀出一碗来。
燕王妃看着秦泠就想起宫中那个盛宠不衰的椒花夫人。
她本不想请林家人,奈何王皇后特意过问此事,王家人排挤林家,作践得是王皇后的名声,让燕王妃心中再不喜,明面上也得大度些。
燕王妃看着这莹绿色的酒液也觉得新奇,品尝了一口,顿时飘飘欲仙,她点头道:“果真不错,不知是否真能养颜驻容?”
秦泠笑道:“王妃本就国色天香,不显年寿。不知的人说是王妃喝了妾身的酒。可若是知道的人,不得说妾身故意讨巧。”
燕王妃从不缺人恭维,但想着今日是她的寿宴,便少了几分为难的心思,抬眼道:“也亏你有这份心。”
秦泠又舀了一碗酒来,她端起酒的时候,便扯动了线头,毒粉洒入酒中。她缓缓站起身来,朝着燕王太子走去,剧毒的酒在碗中晃动着,映出她莞尔的模样。
燕王太子见着日思夜想的美人用她那玉白纤细的双手端着美酒,含情脉脉向他款款而来,只觉美梦成真。
“慢着。”
秦泠身形一滞,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对上了那双狭长的凤眸。
李潦生正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目光沉沉,瞳孔若点漆,对上秦泠的视线后,他勾了勾唇角,似嘲讽,又似了然。
他坐得极随意,深蓝外袍已解开,半披在身上,语气漫不经心:“我居上首,难道夫人不应先给我奉酒吗?”
秦泠一开始是懵怔的,紧接着后知后觉地惊惧起来,后背发凉,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拿稳手中的碗。
这是燕王妃的寿宴,燕王太子居左,李潦生居右。李潦生确实是在上首。
不过秦泠回忆了一遍,确信大业根本没有规定过敬酒先敬上首之说。再说大业刚刚开国,礼制松弛,开国功臣们还时常带酒去早朝。不久之前,才有大儒规范礼制。更不要提这寻常酒宴,哪有规矩可言?
更何况他李潦生什么时候成了循规蹈矩之人?
这绝对是他胡诌出来的。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李潦生会有这个闲心,也没想到他能胡诌出这种话来。
她甚至弄不明白他胡诌这话干什么?
他若对她心存怨怼,想要报复她,何须等到今日?还是说他想要通过此举向她彰显他的权势,那可真是多此一举了。
秦泠稳住心神,笑着道:“今日燕王妃是寿星,燕王太子也应沾沾光,我再盛一碗给将军便是。”
“无妨,无妨,不都一样吗?”燕王太子摆了摆手,他话都有些说不清楚,激动地从自己席位上站起来道,“这碗,这碗先给将军。”
这下秦泠是走投无路了。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换酒,也无法装作失手将碗砸了,思来想去,不论如何做,都不免遭人怀疑。
再迟疑下去,怕是傻子也会察觉有问题了。她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朝李潦生走去。
一旁的白胡须老者忽然上前几步,俯身在李潦生身侧,耳语了几句。
秦泠看这情形,以为自己露出端倪来,紧张到了极点,步子也愈发地沉,只见李潦生抬了抬手,白胡须老者只得退了回去。
秦泠将毒酒呈上,对上了李潦生坦荡至极的目光,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李潦生接过酒碗,深深看了她一眼,一饮而尽。